艾滋病病人自述感染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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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世紀90年代,鄂西北的均川鎮曾有成批的農民因生活窘迫而外出賣血,他們當中有一些人不幸遭到艾滋病魔的襲擊。在抗擊艾滋病魔中,那些曾感染上艾滋病的農村婦女命運如何?有人告訴我,要了解艾滋病農婦就一定要採訪鎮醫院的夏治華醫生。
我如約到達鎮醫院艾滋病人的“溫馨家園”,向夏醫生說明來意,夏醫生說:到如今,還沒有一個人和機構來我鎮專門調查瞭解艾滋病婦女的情況,艾滋病婦女確實是一個特別要關注的羣體,過去婦女感染艾滋病的比率還比較低,現在呈逐年上升趨勢,我鎮農村婦女感染的比例大約是100名艾滋病人中大約有42—43名女性,感染的性別比與全國、全世界基本接近,而且婦女是受害者多,婦女感染極易引起母嬰傳播。
我請夏醫生能否叫幾個艾滋病婦女進來座談一下,他答應了。
我面前坐着六個艾滋病婦女,她們的臉上都掛着笑容,而且都很大方,毫不忌諱她們的身份,如果不是在艾滋病人的“溫馨家園”,我怎麼也不會相信她們是一羣艾滋病人。剛開始,我小心翼翼地和她們交談,儘量不涉及到她們的姓名和住址,沒想到,她們在談話中很爽快地自報家門,並將她們的姓名、詳細地址乃至家庭電話號碼都逐一告訴我。當她們得知我是專門來調查農村艾滋病婦女情況的,一個個都毫無顧忌地敞開心扉,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了起來:
本珍:“我今年35歲,是1993年—1994年賣血得的病,我出生才4個月媽就死了,我的哥嫂狠,我爸當不了家,17歲時我就出嫁了。婆家弟兄六個,丈夫也沒媽,我嫁過去時家裏窮得叮噹響,分家只分了一間舊土磚屋,後來我們生了3個孩子,當時家裏困難,3個孩子都要上學,我們也想把屋子換一換,看到村裏有人賣血,我也跟着去,那時候村裏人賣血真是賣瘋了,聽到哪有賣血的就剜牆拱洞地往那兒跑,我開始賣血還是到正規醫院、血站去賣血,那裏消毒比較嚴格,採鮮血時先量血壓、體檢,過3—4道關,後來村裏有人跑黑道去血頭那裏賣血,那時候人們都不知道有艾滋病,我第一次去見血頭,還生怕他們不讓我賣血呢,我拎了兩瓶酒去見血頭,那時灣裏也有給血頭送禮的,我當初不知怎麼就像被鬼迷住了,後來回想起來,我這不是在給閻王爺送禮嗎?那時候,黑血頭地下采血,只要查出血型就搖漿,黑血頭只要血漿不要血清,血漿搖下,然後再把剩下的血清回到我的身上,我也不懂,還以爲把自己的血回到自己身上是好事,我一天輸幾次血的事也幹過,我一次抽2—3袋血,一袋賣20元,後來就染上這種病。當初我只聽說賣淫、亂搞男女關係會得病,不曉得賣血也會染病,要是早知道,就是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不會去賣血的,黑血頭害慘了我們,他們自己也都沒有好下場,他們是帶頭賣血、帶頭死,聽說現在黑血頭都已死光了。”
遠芹:“我只賣了一回黑市血就傳染上了,當時是40元一針,我們村裏女的感染艾滋病的至少有10人,都是賣血被感染的。那時候因爲窮,屋裏這也沒有,那也沒有,就出去賣血,我原以爲賣血沒有事,如果曉得賣血會染病,就是給我1萬2萬我也不會去。現在我就是精神上的壓力太大,病人眼睛尖,想法多,看到不公平不順眼的事,氣得腿直髮抖。親戚們聽說我是艾滋病,都躲着我,有一天晚上我去一個親戚家幫忙燒火,我做了20多盤菜端到桌子上,可滿桌的人都不伸筷子,一個個說:我中午吃飽了,晚上不想吃了,給他們斟酒誰都不喝。一桌子的客人不吃不喝,你說急不急人?我知道,大家是嫌棄我,我急得喉嚨直想吐血,於是趕緊打電話叫家裏來人用摩托車把我接回去,從此後,我再也不出去幫人燒火做飯了。”
菊花:“我19歲還沒結婚就在賣血,我的腿從小就患有坐骨神經病,是個殘疾人,沒有勞動能力,丈夫也是艾滋病人,女兒上學雖然減免了學費,但一個月幾百元的生活費還得自己想辦法,所以家裏經濟困難得很。我想貸款養豬,貸不到錢,銀行怕我死了無人還貸款,上級扶貧給我們發救濟款,扶助我們蓋房子,村裏也有人說,瞧,那幾個賣血的倒發了,上級撥款扶持我們種袋料香菇,也有人說風涼話,艾滋病人想搞什麼都難。現在,黨和國家給了我們溫暖,吃藥治病不要錢,對我們做到了仁至義盡,我們心裏很平衡。我們主要的壓力是社會上的歧視,我走出去大夥張一嘴李一嘴,有的人當着我的面說得嘴直歪,走人家,親戚們也都是給我們搞專門的碗筷,人走後把筷子、碗都甩掉,記者來採訪我們,左鄰右舍的村民們像看百把戲似的,我們不敢出去見人。”
德玉:“現在,我心中最痛苦的是親戚們的歧視。我孃家姊妹幾個都在城裏,媽還健在,弟弟在城裏搞建築,還有小車。過年時,我丈夫到妹妹家拜年,妹夫連門都不開,他們幾家開車到我家來拜年,在門前場子裏站一下,打聲招呼,把禮物放在門口,門都不進就走了,氣得我也決心不走這些人家了。最讓我傷心的是我的兒媳婦也不願意接近我,他們結婚後就走了,連電話也不跟我打一個,有了孫子後,媳婦不要我引孫子,連小孫子的衣服都不准我摸,孫子只要接觸我,她就打孫子。我的掌櫃的(丈夫)是殺豬的,在村裏人緣很好,過去村民們都願意找掌櫃的去殺豬,自打我們夫婦兩人得病後,村裏人都不願意讓掌櫃的殺豬了,就連我的婆婆殺豬也不找自己的親兒子殺。可是村裏有個老書記,他看過報紙後,知道艾滋病除血液、母嬰、性生活傳染外,其他的途徑不容易傳染上,所以他一直和我們來往,他家照樣請我掌櫃的去殺年豬,請我們去喝血花湯,還經常打電話要我到他家去玩,要我和他們一起打牌,他知道我沒錢,就說打牌只畫烏龜,不打來錢的,看來懂知識的人就是不一樣。”
韶芹:“我不是賣血,而是被輸血感染上的,1999年做婦科手術割子宮瘤需要輸血,當時爲圖便宜,找一個賣血的親戚輸血,沒想到被感染上了。家裏四口人,丈夫有高血壓,全家只我一人得了這個病,提起病我就要掉眼淚,急得我耳朵也聽不見了。現在我做生意,西瓜、蘋果沒人買,理髮沒人給我理,蘋果爛了就沒人要,你說急不急人?我得了艾滋病,一個媽生的兄弟姐妹態度也不同,姐姐嚇得不敢見我,弟弟非要接我去他家玩,弟弟說,姐,你有病我不嫌你。人們害怕傳染,但是每宣傳一次,人們對我的態度就好一點,我心裏就舒坦一點,街上做宣傳活動,每宣傳一回艾滋病知識,我心裏頭就吐一回悶氣。”
菊萍:“灣裏人都說我是最造孽的人了,我爸賣血染上病已死,我一家兄妹四個都有艾滋病,大姐已死,我是老二,老三是妹妹,老四是弟弟,但是,我沒有感到受歧視。前幾天,有人到我家給我姑娘做媒,我姑娘沒有艾滋病,我當時就打開窗戶說亮話,說我們兩個老人都有艾滋病,請做媒的人如實轉告,第二天男伢就到我家吃中午飯,他長得五大三粗,是個蠻好的男伢,張口就對我說:我不嫌棄您們,我與您的姑娘過一輩子,又不是與您過一輩子。原先人們對艾滋病怕得很,經過反覆宣傳,現在要好一點,看來還是多宣傳好。”
我問在座的幾個婦女:“你們心中最大的願望是什麼?”
幾個婦女異口同聲地說:黨和國家給了我們溫暖,我們心裏平衡,主要的壓力是社會上的歧視,最大的願望是希望政府、領導和醫生,還有報紙、廣播電視上要多宣傳防治艾滋病科學知識,多做宣傳廣告,多辦培訓班,宣傳多了,人們就不會歧視我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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