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最後的宣戰》黎家明的艾滋手記(9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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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天也有心軟的時候,當我再次去檢測的時候,雖然病毒載量成倍的增長,但高興的是我的CD4淋巴細胞竟然上升了。這證明我自身的免疫系統還沒有被HIV徹底摧毀,它還在和病毒戰鬥着,我感謝自己年輕的生命活力,正在英勇地與病魔做生死搏鬥。
儘管情願死神在一瞬間將我快速擊倒,也不願意它一絲絲地將生命從我的軀體裏殘酷而緩慢的抽離,但既然我已經對它宣戰,就只能選擇在戰鬥中死去!
現在是和平年代,沒有戰火硝煙。太多的心靈空虛和莫名的忙碌,太多的不滿足和茫然,心中純真而堅定的理想還在嗎?如果現在有一場保衛祖國的戰爭,我相信我一定會成爲一名最勇敢的戰士。消滅一個敵人,我就夠本了,多消滅一個,我就多賺了一個。戰死沙場會讓我的生命在最後的日子變得有意義,也是對養我愛我的父母最好的交代。
死亡只要有意義,就可以少一些遺憾和傷痛;死亡只要有價值,就同樣可以光輝燦爛,絢麗動人。
雖然是一個大男人,過去沒有疾病的日子裏,我一直是特別愛照鏡子的。總希望自己可以更好看,少一點青春豆,多一點美麗笑容。現在我一點也不喜歡鏡子中的自己,但我還是常常照鏡子。總是在鏡子中看脖子上的淋巴結是否又腫大了一些,別人是否可以看得出來。我看過一個艾滋病人的照片,他脖子上的淋巴結腫得象一個鴨蛋一樣大,當時給我的感覺是可怕得荒誕,荒誕得可怕。
鏡子中的我,越來越枯黃的頭髮,越來越消瘦的臉頰,再也看不見那個意氣飛揚的兒郎。好象一下子老了很多。對於顯得老了,我很能接受這個事實。因爲我猜不到、想不出、體會不了太長的成長的歷程,也許疾病讓我蒼老,也意味着讓我成熟得快些,濃縮了的人生的感受多些。
在如今人人都忙碌的大千世界裏,什麼纔是我們真正該珍惜和追求的東西?有多少人還能留意到在草地上的那兩隻鴿子在親嘴,他們在相互幫着梳理羽毛,在咕咕地訴說着衷腸?有多少人還能在平平淡淡的日子裏,將那些點點滴滴的真情深深刻在心底?有多少人可以把一盒普通的盒飯看成維繫生命的力量源泉,懷着感恩,吃得津津有味?
我現在可能比過去任何時候都笑得多,不管是苦笑還是開心的笑,笑總比哭要好。笑吧,想笑的時候就笑吧!能笑,就一定有發自心底的快樂體驗。笑吧,想笑的時候就笑吧!在享受快樂的時候,多花一點時間給關愛自己的父母和家人,或是將快樂分一點給自己身邊的人!笑吧,想笑的時候就笑出來吧!
命運給了我一個小小的、短短的範域,出了一道苦澀的題目,我衝不出去,也必須品嚐。我正在認認真真的努力回答,這道題目實在太難太難,我不容許自己再犯任何細小的錯,儘可能多一點體味這艱難過程中的快樂。我曾經守護在父母的病牀前,等待他們康復回家;我曾經等待高考放榜,曾經等待衝出校園象牙塔,成就一番事業;曾經等待和心愛的人約會,曾經等待……
而我現在等待的是死亡,平靜而積極的等待。當有一天,在我心底的恐懼、醜陋、邪惡的心魔漸漸消失的時候,幸福變得純淨平和的時候,死神也會絕望的。那時,也許生命的奇蹟就真的會出現。
我的樂觀是我創造的,它也在重新組合着我,激勵着我更加強烈的生活信念和生存的信心。一錯不可再錯,求生總無罪,求生萬歲!
記得染病以後,第一次辭職一個人來到那個陌生的城市的時候,在最初的繁華都市的車水馬龍裏,有太多的茫然和無助,對未來太多的不確定和恐懼,徹底的讓自己迷失了。想要治病,就要賺很多錢來治療,首先必須生存下來;要生存,就必須把淚搽幹,必須工作來養活自己。
求職信、面試多少次都是石沉大海的結局。那些和我一起面試的同齡人,永遠也無法理解我當時的心境,他們還有很多時間和機會,而我沒有了。看着那些垂頭喪氣的面試失敗的年輕人,我好想講,我是多麼羨慕你們,因爲你們還有可以把握和控制的美好未來,你們可以從頭再來。
那一天,春雨驟降,電閃雷鳴,大雨滂沱。我站在街角的屋檐下躲雨,耳邊還在迴響那些話:你沒有這方面的工作經驗,暫時不適合我們這次的崗位要求,希望下次有機會合作……有一種衝動,想摔東西、想罵天、想哭想喊,想衝到爸爸媽媽的懷裏,緊緊抱住他們,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,也想衝上街頭,讓飛馳的車流,將我撞個粉碎……
飛濺的雨滴,很冷,也讓我漸漸平靜下來。我對自己說,想點好的事情吧。我現在可以不在乎什麼三、五年的計劃,可以不在乎在哪個城市工作和做什麼工作,這也是一種自由吧,我現在可以比健康的人更能享受這種自由,也是好事情。
如果我現在沒有疾病,我還會在生活的道路上遭遇象今天這樣的困難,不就是暫時失業嘛!如果我沒有病,我會爲此絕望嗎?絕對不能將自己面臨的困難和HIV聯繫在一起,決不能放棄面對困境的勇氣。如果氣餒放棄,我只能死得更快!雨小一點的時候,不等它完全停下來,我重新回到剛纔我面試的那家公司。躲開剛纔面試我的傢伙,瞅準機會,我直接走進他們老總的辦公室。
面對那個面色陰沉而凝重的中年人,我激動地述說自己有能力承擔那份工作,保證自己可以做得很好,雖然沒有從事過這樣的工作,但我有相關工作的經驗,請求他給我一個機會。我是那麼清楚的聽見自己的心臟在劇烈的跳動聲,它幾乎要衝出我的胸膛。我的手也在顫抖,我從來沒有象那一刻那樣害怕被拒絕,我好象已不在乎這份工作,我更在乎的是我可以戰勝自己。
他先是皺着眉頭讓我出去,去找人事部的人談。我沒有出去,出去我很清楚我一定沒有機會。我說請您給我1分鐘,聽聽我想說的話。然後,他平靜的聽我說,並不看我,低頭在看什麼文件。我說完的時候,他擡起頭,我看見了一絲很特別的笑容,很寬容,很溫暖,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語無倫次說錯了話,還是別的,但我知道我有希望了。他讓我坐下,居然給我倒了一杯水,我也顧不了那麼多了,一口氣將水喝乾了,水濺出來,撒在我的襯衫前襟上,就在那時,我聽見他說:我給你一個機會,好好把握。我會讓人事部通知你來公司的。那是世間我聽過的最美的聲音,我給他深深鞠了一個躬……
出來的時候,我幾乎虛脫,一身是汗,那是輕鬆和快樂的汗。我不記得剛纔自己說了什麼,我知道那時我很勇敢,很真誠!
今後,無論怎麼樣,我都會好好工作。能工作,就說明我能養活自己,我還有用。除了我身上比別人多了一種看不見的病毒,我和健康的人們一樣,我們沒有區別,我們一樣在爲社會創造價值,貢獻自己的力量。
我正在創造我的生活空間,完全靠自己的力量,延續自己的生命歷程,我爲自己驕傲和自豪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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