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個艾滋病女孩的眼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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牀頭櫃上有一株萬年青,插在礦泉水瓶子裏,午後的陽光灑在上面,讓病房多了一份生氣。兩個月前,小雷被送進福州某醫院時,幾乎只剩下一口氣。昨日,在接受記者採訪時,她看上去精神不錯,嘴脣已有血色,笑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。然而,就是眼前這樣一個令人心疼的脆弱女孩,命運之神卻三番五次地捉弄她,讓她一次又一次地承受常人難以想象的苦難……
苦日子的盼頭
小雷是畲族人,老家在寧德的大山深處,全家只有一畝農田。父親常年在外做水泥工,剛夠一家五口填飽肚子。小時候,小雷成績很好,但是14歲那年,父親說什麼也不讓她讀書了,“你知道嗎?當時我就差40元錢,上不了初中!”
小雷三姐弟之間都相差3歲,大弟弟從小和小雷最親。小雷的輟學就是爲了能讓兩個弟弟繼續上學。輟學後,小雷先跑到鎮上的小飯館裏當洗碗工,每個月掙140元錢;後來又給人家當保姆,然後再南下廣東打工。
不幸的故事是從2001年開始的,那一年,19歲的小雷來到廣州的一個服裝批發工廠打工,一個月能賺1200元,往家裏寄1000元給兩個弟弟唸書,剩下的錢僅夠她吃飯。在兩年的打工生涯裏,青春活潑的小雷認識了王飛(化名),兩人很快墜入了愛河,而且很自然就在這個陌生的城市同居了。王飛答應她,到2007年小雷弟弟大學畢業工作後,兩人就結婚。
“我和媽媽說,到2007年,我們家會過得很幸福。”小雷說她最大的心願,就是盼望這一天的到來。
晴天霹靂
2004年,王飛忽然住院,他告訴小雷,自己得上了肺結核。爲了避免傳染,不許小雷去看他,只是每天在吃飯時間打電話和小雷聯繫。這樣的日子很快過去了一年。2005年中秋,小雷終於按捺不住思念,煲了一鍋豬肺枸杞湯送去。
在隔離病房外,看到瘦得不成樣子的男友,小雷心疼得落淚。通過電話,王飛告訴她:“醫生說快好了,明年出院就和你結婚!”小雷直點頭。她照舊拼命幹活,供兩個弟弟讀書,對男友思念不已。
今年年初,王飛的電話少了,最後一次通話說自己在動手術。直到5月的一天,王飛的表弟打電話說:“雷姐,我哥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了。”因爲大家都很熟悉,小雷還以爲他在開玩笑,打趣說:“王飛出國啊?很遠很遠的地方有多遠?反正明年要回來和我結婚。”表弟沉默了,又說,表哥再也不會回來了,他去了。
當時,小雷才下班,一個晴天霹靂讓她天旋地轉,怎麼回到住處也記不得了。表弟離開時還告訴小雷一個更嚇人的消息:王飛真正的死因是艾滋病,臨走前還一直愧疚對不起小雷。表弟提醒小雷快去做個檢查。
接下來的事情,讓小雷感覺天要塌了———檢查後發現自己也感染了艾滋病毒,回老家住進醫院後,小雷每天晚上都在做噩夢,清晨醒來,枕頭都溼成一片。
在病牀上,小雷含淚告訴記者,等自己出院了,很希望能去廣州一趟,給王飛燒紙錢。“不要笑我,我挺迷信的。我一點都不恨他,我很想他。現在他怎麼染病的我也不知道,但是這兩年他一定很痛苦,我很想他。”
生活的希望
小雷南下廣東後,功夫不負有心人,大弟弟終於進了大學,小弟弟也上了福州的一所中專。
“兩個弟弟都很爭氣,我們家在那裏最窮,孩子卻最有出息!弟弟在學校成績都很好,我一直說,多花一點錢吃點好東西,男孩子身體要棒,他們都不肯。”說到弟弟,小雷又是滿臉淚水。
如今,姐弟三人的合影就壓在小雷的枕頭下面,上面斑斑點點,都是淚痕。父親是個很偏激的人,窮了一輩子,也苦了一輩子,突然間女兒患上了這種病,竟然垮了。小雷住院2個多月,父親一次也沒來探望過。最後,還是媽媽拖着嚴重風溼的身體,日夜照顧着女兒。小雷一臉的淒涼:“我跟我爸說,我好早就想死了,剩着一口氣,就是放心不下弟弟和媽媽。”
大弟弟也是最早知道姐姐病情的人,“他沒有嫌棄我,讓我到福州看病!”小雷唸叨着。她曾經一度絕望,問弟弟:“姐要死了怎麼辦?”弟弟一字一句地告訴她:“下輩子,我還當你弟弟!”
就爲了這句話,小雷從絕望中走了出來。但是,弟弟回校後立即向班主任提出輟學,要把7000塊學費騰出來,給姐姐治病。於是,學校來電話詢問,知道消息後,小雷生氣了,第一次衝着弟弟吼:“你要是不讀書了,我馬上把管子拔掉!”最後,弟弟妥協了,在學校的幫助下,申請了助學貸款,纔算把學業繼續下去。
20年後的約定
小雷的主治醫師告訴記者,小雷僅僅用2個月的時間就恢復到了別人3年才能恢復的水平。“送進來的時候,她的肺已經沒有聲音了,但是她很堅強,再苦再痛都很配合治療,你看現在氣色也不錯,病情算是控制住了,隨時可以出院。”可醫生表示,就算出院了,小雷也要終身服用專門的抗病毒藥,避免去人羣密集處。那些專門的藥是國家免費提供的,但是其他相關的藥就要自費了,這個對他們家來說,是一個實在無法承受的負擔。
小雷現在最怕的就是熟人的眼光,“在很多人眼裏,染上這種病,肯定是自己生活不檢點。”小雷說,即使在住院,偶爾也會有幾個保潔員和其他病房的人,在打聽自己的過去,“我很想告訴他們,我是個好女孩!”
小雷說,自從得了艾滋病,她就把自己隔離起來了。“我覺得自己是多餘的了,但我又不甘心。我心裏好苦,可我說不出來,不知道怎麼說,不知道跟誰說!”
“以前,我只是聽說過艾滋病,從來沒想到會落在自己身上。這種病是好不了了,我得一輩子忍受着。我還想結婚,我還想生孩子,可是現在,全都辦不到了。”
小雷的主治醫師也坦承,儘管目前對艾滋病人的看法,從整體來看,越來越寬容、越來越理解。但是,作爲一種高危傳染病,“談艾色變”仍然是社會的主流。從醫學上講,目前可以用藥物來控制艾滋病的發展,但是艾滋病人的康復需要更多的來自社會和親人的關愛。恰恰在這一點上,小雷這樣的病人顯得格外可憐。
小雷一再堅持記者在文章中使用她的真姓,“我不喜歡,自己是故事的主人公,卻是一個陌生的名字。”結束採訪時,記者跟她約定,好好活下去,20年後,再給她寫一篇《20年,艾滋病女孩快樂走來》。“好啊、好啊!”小雷又習慣性地捋了捋額前的劉海,“那時再給我拍張照,你會看到一個真正少數民族打扮的我。”說這話時,小雷笑得很開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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