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寶強再談離婚 稱即使再老實也會有脾氣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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步步高廣場臨時搭起的舞臺前,只看得見黑壓壓的人頭。廣場緊挨着城市繁華地帶的十字路口,路邊設了最常見的欄杆,好把人羣和車流隔離開來。欄杆一米來高,纖細的金屬管,頂部是波浪狀的半弧形,下部隔成一格格空當,夠一個小孩鑽過去。
欄杆上也坐滿了人,男人,女人,小孩。每個人都把腳踩在欄杆稍低點的扶手處,雙手握住身側的金屬桿,靠姿勢求得平衡。一個藍衣男子乾脆完全站了上去,筆直地矗着,足足比下面的一片烏黑高出一個人的高度,側着頭往右邊的舞臺看。身處低位的一片烏黑中多出幾張仰頭側視的白臉,眼瞅着這人會不會掉下來。
到了下午預定的時間4點鐘的時候,但是舞臺上還是沒有出現大家想看到的那個身影,而舞臺的熒屏上則是一遍又一遍的放着《有錢沒錢回家過年》,放大版的王寶強、柳巖、岳雲鵬和白客滿臉喜慶,也一遍遍地唱和跳,不知疲倦地祝大家新春快樂。
人羣涌起一波又一波的騷動。後面的人看不見,只好跟着瞎起鬨。來了嗎?聽說車來了。人呢?不知道。看一撥人往那跑去了呢,是不是從那邊過來了?
機靈而不願在人羣裏挨擠的少數人,跑到了路邊,張望不同的方向。每過一輛速度開始減慢、準備駛進停車庫的車,他們就認真地往車窗裏看,目光毫不躲閃。有人把自己穿成了美猴王,邊看邊微微單腳踮起,右手反比在眉上,比劃出孫悟空遠眺的經典動作。齊天大聖頭冠上兩條長長的纓翎,隨着他的左顧右盼微微顫動。
決定性的、潮水般的歡呼聲終於響起,黑壓壓的一片人頭變成一片舉起手機的手臂。“強哥”的呼喊聲有節奏地從四面八方響起,包括完全被幕布擋住的舞臺後方。王寶強來了。
不過這一次王寶強的身份不再是聽命於人的演員了,而是以一個導演的身份,並且還帶來了處女作電影《大鬧天竺》。
“從未失落”
爲了宣傳他自導自演的新片《大鬧天竺》,發行方爲他定下了爲期三個月、覆蓋50座城市的路演計劃,其中不乏三四線城市,如榆次、增城、信陽、南通等,既是考慮到春節檔期的返鄉潮、票房下沉,也和他的受衆羣體不無關係。
他毫無怨言地配合下來,態度是一貫的積極。在媒體發佈會上說重複過近百遍的話,在人滿爲患的露天商場被保安和工作人員緊張護衛着入場退場,笑起來有意識地微眯雙眼,不時轉身揮手,照顧舞臺背後擠成一團還要舉起手機的觀衆,然後迎來陣陣歡呼。
人前永遠是打了雞血的模樣,但終究也有疲憊的時候。這點疲憊要躲在人後。湘潭路演結束,在保安護衛下,他和工作人員迅速撤離現場,鑽進車內離開,再如執行祕密任務般被護送進另一間商場內,所有人低着頭步履匆匆,氣氛一派緊張凝重。從早上5點起牀趕飛機開始,到此時晚上7點,他從昆明飛到長沙,又從長沙開到湘潭,再從湘潭趕回長沙,大部分時間都耗在路上。
終於得了一小時的空,在長沙,一間裝潢高級的明星休息室的門被輕輕關上。他一個人坐在沙發上,認真憨笑的表情從臉上褪去。喜怒哀樂都要力氣,他得把這點精力省到人前。
以王寶強的知名度,他大可不必如此拼命。在中國,你或許再找不出第二個王寶強,聲名飄散到哪怕最閉塞的偏遠農村,“王寶強”這三個字,本身就是草根逆襲、勵志神話的代名詞。
但拼命,才成就了王寶強。和王寶強有過工作接觸的大多數人,接受採訪時幾乎無一例外地說,“從來沒見過他失落的樣子。”在印度拍《大鬧天竺》,演員柳巖看到的寶強導演無時無刻不是打雞血的狀態,哪怕是拍戲間隙要錄宣傳MV,王寶強也永遠是最賣力搶鏡的那一個。
“他真的是,無處不在的導演,”柳巖的語氣裏帶着無法置信,“有一次我路過臨時剪輯棚,又看到他,你知道他在幹嘛嗎?他在一個個看視頻挑羣衆舞蹈演員!我真問過,說這種事,你爲什麼不乾脆找個什麼副導演或選角導演做呢?”
擔到自己肩上
這個問題,束煥也考慮過。2014年9月,王寶強找到束煥、丁丁的編劇團隊,想做一部電影,兩個期待:一是功夫,二是喜劇。這兩個類型關鍵詞如此順理成章,幾乎不用解釋,只需稍對他的過去有些瞭解:
八歲離家在少林寺習武六年的他,視李連杰爲偶像,是抱了一顆功夫電影夢的心走到今天;接拍過爲數不多有武打元素的片子如《一個人的武林》《道士下山》,儘管並不是他最廣爲人知的作品,他卻反覆提及,將之視爲寶貴的經歷,也不忘寫進微博簡介的代表作裏;至於喜劇,前有《天下無賊》的傻根,後有《人在囧途》《泰囧》等一系列賣座喜劇,打樁一般把他“憨傻但好運”的喜感角色定位敲得深入人心,而他身處其中,自然也看到了喜劇在國內院線的市場。功夫喜劇片自成龍[微博]之後再無第二人,幾個人討論了一下午,都覺得王寶強來做這事,有戲。
順藤摸瓜,王寶強聊到兒時愛看《西遊記》,喜歡孫悟空的神通廣大。當天片子便有了雛形,現代版西遊記,師徒四人去印度,取的不是經書,而是遺囑——把原來帶有宗教意味的主題,替代以導演想表達的親情主題。丁丁執筆寫出第一稿,再交由導演和整個編劇團隊討論。大家看了,說不出哪不對勁,但就是戳不到點上。改了第二稿,還不大對。
王寶強坐不住了。他知道導演和演員不同,當演員的,得把自己藏起來才能服務好角色,當導演卻無論如何藏不住自己,得毫無保留地把自己的價值觀、審美取向公之於衆。幾年前早有人找,他不敢接,如今覺得自己有了想說的話,才找上束煥、丁丁。這第一步,是對編劇團隊掏出心窩。
他召來編劇團隊,再開會。是有備而來——王寶強上有親哥親姐,這人盡皆知,但這次,他認認真真說起了那個幾乎無人知曉的親弟弟。原來,當年最想去少林寺學武功、當功夫明星的並不是王寶強,而是那小他兩歲的弟弟。只因父母覺得弟弟年歲太小,只同意了哥哥離家闖蕩。王寶強安慰弟弟的方式,是答應他,待自己學成,定把從少林寺學到的盡數教給他。
爲了攢夠去河南看哥哥的路費,弟弟去工廠打暑期工,沒多久被機器傾軋喪生。那年寶強14歲,在少林寺學了六年,據師兄釋延君說,他毫不遮掩地說了六年“我想拍電影”。第七年,王寶強沒再出現在少林寺。釋延君並不知道爲什麼,偏偏是這個時間點,師弟選擇了離開,真正踏上電影之路。近二十年後的今天,王寶強對編劇團隊開了口:是弟弟的死,讓他下定決心,要把屬於弟弟的那份夢想,擔到自己肩上。
從2004年《天下無賊》成名到現在,外人只知故事的A面,卻從沒聽他講過故事的B面。算是揭了老底了,大家有些意外,感慨之餘,這才明白故事主人公的情感缺失究竟該埋在哪兒。
於是,《大鬧天竺》從一個尋找父愛的故事,變成了一個尋找兄弟情誼的故事。束煥說,感覺從這裏開始,王寶強才真正找到了拍這部電影的驅動力。束煥在編劇這行混了近二十年,見過太多不靠譜的案子,在劇本籌備階段合作熬不過五個月的,一律不接。心血來潮的人太多,但王寶強不是。大改到了第八版,小修小補的算下來總共18稿,最終定型。
劇本定下了,輪到拍攝實務,要不要給導演找副導的問題擺上案頭。當時的束煥,和後來的柳巖一樣聽到了類似的答案:“如果要找副導演,以我的人脈,肯定找來的也是有名有望。到時候有分歧了,聽誰的呢?片子拍好了,是我的功,片子拍砸了,也是我的過。不想連累到朋友。”
連累
“連累朋友”這句事前的擔心,如今看來有些一語成讖的意思。據貓眼電影數據統計,大年初一,《大鬧天竺》上映首日,票房1.91億,在春節檔院線的激烈競爭中,票房佔比23.3%,排名第二,僅次於周星馳和徐克執導的《西遊伏妖篇》。王寶強在各種發佈會上,稱自己等待影片公映的心情,如同交了答卷正在等待分數的小學生,如今看來,單從票房上說,王寶強應是給影片投資方交上了一份至少是合格的答卷。
然而電影的口碑卻在上映後跳水,豆瓣評分3.9,毒舌電影評分4.0,無論從哪家影評方得到的打分都不容樂觀。不留情面的惡評也不少見,從質疑王寶強的導演能力到質疑片中出現的各色角色,這其中,多半也都是叫得上名的腕兒。
類似的大牌撐場,《大鬧天竺》中不少。陳佩斯、朱時茂飾演反派金角、銀角大王,結尾驚現六小齡童特別出演,字幕滾完還有黃渤唱歌懺悔的彩蛋支援。時間再往前,2016年3月赴印度開機前,“西征”發佈會上,李楊、馮小剛、陳凱歌、賈樟柯、徐崢、陳思誠等和王寶強有過合作的導演幾乎悉數到場支持。王寶強往往用“真誠”將其中的故事一筆帶過,而發掘王寶強的伯樂、《盲井》導演李楊說:“一個開機發佈會,能請來那麼多合作過的名導演,你覺得是容易事?”
用柳巖的話說,王寶強在圈子裏人緣好、朋友多。但娛樂圈中“朋友”一詞用得實在泛濫,叫人分不清程度,便不得不多問一句:“你們一般怎樣定義‘朋友’?熟到什麼程度,可以說‘他是我朋友’?”
柳巖回得也巧:“就是你有什麼事了,我願意幫忙出來站臺。”私交倒成了“不一定的事情”,“主要是大家都太忙了,除了做活動正好遇上,私下不一定常有機會見面。”
一個願意背後,不全在交情深淺,更多是對其人品的信任。“靠譜”兩字簡單,卻足以成爲站臺的理由。既是自願,或許也就談不上連累。影片上映後,王寶強還在跑路演,出現在各個城市的電影院,比起上映前,他要多面對一重質疑:“電影評價兩極分化,你是什麼感受?”而在網上,有更不留情面的:“王寶強你還是回去做演員吧。”
大概所有人都暗暗猜想着他的尷尬。王寶強特意發微博:“《大鬧天竺》是我第一次執導,雖有不足,但我一直在進步,這是一次經驗,總不能人生第一次的不足就那麼的確定以後也成不了導演的說法……誰出生就能當導演?我也是在一直被說不適合當演員的聲音中走過來的,如今卻都認可了我的演員身份。我想應該給大家一個正確的引導,‘努力’是可以改變一切的!”
依然是“努力”,這回應背後的邏輯,從他出道至今,沒有變過。就像當年拍《盲井》,他要是怕礦難一走了之,也就沒有如今的王寶強,這道理他清楚到骨子裏。農村孩子憑藉一己之力闖到如今,憑藉個人努力完成階層流動的傳奇,活生生髮生在自己身上,沒可能不成爲他深信的社會規則。
本色與定位
往往,普通觀衆最好奇王寶強的是,銀幕前後的他究竟一樣嗎?問出這個問題的人,多半有個預設,局內人回答是或不是,都中套。但依然,從王寶強的助理到工作夥伴、朋友,採訪過的每一個人都說,沒錯,他生活中也這樣,不耍心眼,沒僞裝。有時候在公衆面前,黃渤調侃,說王寶強看着憨傻,其實是真正的聰明——這說法更高明,既捧了人場,也沒否認那層質樸真誠的底子。
第一次採訪時,我問王寶強:“你有沒有想過,自己被這麼多人喜歡,在中國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,原因是什麼?”王寶強不假思索:“最重要的是,你這孩子誠實。”這回答無疑是自覺。不可否認,《盲井》的元鳴鳳是一個16歲少年的本真流露,是渾然天成的自然造物;而從拍了《天下無賊》之後,他開始提到對自我定位的思考,提到馮小剛、李楊等導演對他的提點,大意是你要找到那個別人不能替代、只有你王寶強能演的角色。
2003到2004年,王寶強從馮小剛工作室轉到華誼兄弟經紀公司旗下。分配給他的經紀人菁菁,被圈內人形容爲“很厲害的經紀人”,而曾被稱爲“華誼男藝人操盤手”的前華誼兄弟聯席總經理費麒,也在一次經紀行業的系列報道中,把藝人經紀比喻成企業品牌或產品包裝,“每一個藝人背後都必須有特殊的品質讓人記住他,譬如王寶強的堅韌與親善”,與“內斂、陽剛”的張涵予[微博]比較,“他們有着不同的市場定位,也有着各自的市場空間。”
王寶強有幸遇上了華誼經紀的2.0時代。2004年以前,經紀人更像藝人全方位的保姆,演藝、宣傳、財會、衣食住行一手包辦,而2006年以後,華誼進入定製模式,有意識地對藝人進行專業包裝和定位。王寶強,正是華誼2.0時代裏值得稱道的成功案例。這幾年裏,他憑華誼製作的影視作品《士兵突擊》《集結號》《我的兄弟叫順溜》等爲人熟知,塑造的每個人物幾乎都暗合了從村裏娃到憨士兵的成長路徑,將天生條件不足、憑藉後天努力上位、重情重義的草根士兵形象,傳播到中國千家萬戶的電視熒屏上,傳播到開始鋪向縣城的電影院線裏。
華誼的定位打造也在王寶強的粉絲數據構成上得到了體現。以16921位“王寶強吧”活躍用戶爲樣本,男性佔比67.56%,是女性粉絲的兩倍以上。中國傳媒大學戲劇影視學院教授趙寧宇在《輕電影與類型化表演》裏,曾這樣分析“草根明星”社會影響的由來:“盼望着草根的代言人在銀幕上實現自身的理想,借用精怪的‘小形象’在電影中取得愉悅的滿足,這是觀衆普遍的心態。”
但在王寶強心裏,自己的夢想並沒有真正實現。彼時有新聞傳言,說王寶強因出演成龍電影《大兵小將》與成龍結緣,與華誼合約到期時,有可能轉投成龍公司旗下。儘管最終還是續約了老東家,但在2010年的新聞報道中,當時的經紀人菁菁代王寶強發言的措辭是:“確實在華誼得到了很多收穫,雖然並未拍到他夢想的武打片。”
如今回過頭看,這僅僅是他暫時的遺憾。
時勢造英雄
王寶強出道那會兒,遇上了好時機。
千禧年之初的國內電影市場遠不比如今,2003年,張藝謀的《英雄》創下2.5億票房,已被稱爲當年的“票房奇蹟”,放到14年後的現在,甚至比不過《大鬧天竺》上映兩天的票房。在清華大學電影產業研究者尹鴻教授看來,當時的中國電影還在“產業危機的旋渦中徘徊”。
但轉機也往往蘊藏在產業尚不成熟的過渡時期。王寶強出道的幾年間,大概算得上中國電影產業的變革前夜:從2000年6月起,隨着國家廣電總局和文化部聯合下發《關於進一步深化電影業改革的若干意見》,中國電影行業市場化改制開始,政府甚至推出各種“暫行規定”,降低電影行業的准入門檻,民營資本逐漸成爲中國電影製作的主力軍。
王寶強2004年簽約的華誼兄弟公司,正是在這時成爲了中國影視產業的主角之一。兩年後,華誼自主製作電視劇《士兵突擊》,爲提供機會給年輕演員,全部起用自家藝人,火遍中國的同時,也捧紅了王寶強、張譯、段奕宏、陳思誠、李晨等一衆主配角。
王寶強至今仍津津樂道於家鄉村頭小賣部放電視的場景。他會用極快的語速說完“河北省邢臺市南和縣賈宋鎮大會塔村”,行政區劃一級級下來,讓人明白是最草根層級的真正農村。村頭有個小賣部,小賣部裏有臺電視,“我爸媽去地裏幹活,結果乾活回來總是在放《士兵突擊》,老鄉們就說你過來吧,看你們家孩子。”
像大會塔村一樣的村莊,中國至少還有三十餘萬。電視劇對普通家庭的滲透力,在2007到2009年更是被“家電下鄉”政策推波助瀾。自2002年啓動的電影院線制改革,也爲後來王寶強紅火的人氣鋪好了路。全國35條院線正式掛牌營業,總計影院1019座、銀幕1834塊,跨省院線14條,北京、上海、湖北、湖南、廣東、四川、江蘇、浙江等八省市完成了兩條院線的組建工作,江蘇和浙江則分別組建了三條院線。
這些以大城市爲始、逐漸下沉到小縣市的院線建設,帶來了一票潛在受衆。沉默在中國廣大的農村縣鎮、話語權甚微的羣體,數以億計——據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,中國農村人口達到6.74億,佔50.32%。而大樣本調查的王寶強粉絲數據(取樣數據來自百度貼吧“王寶強吧”2016年12月31日以前的四萬帖子及發帖人)顯示,與TFBoys粉絲地域相比,王寶強粉絲體現出較顯著的三線城市特徵,更多分佈在北方城市,以山東、河北最多,分別佔比9%,其次是北京、河南、廣東等。
這羣沉默的大多數,他們的價值觀、生活狀態究竟是怎樣的?在主流媒體渠道中,在有影響力的自媒體上,多半不見其蹤。忽略,想當然地美化或者醜化、不自覺地貶低,是以精英知識分子爲發聲主體的主流話語中常見的態度。
而草根王寶強的出現,成爲了最好的代言人。在銀幕上活躍了十幾年之久的王寶強自己也笑着說,他是和許多觀衆一起成長的。他沒有意識到的是,正是因爲這長年的意義超越“勵志”,更投射了普通人各種可能的生活境遇與想象。
王寶強和他身上發生的一切,成爲了一盞燈,照亮了一片甚少被關注到的精神領域,也照出了同屬一個時代的分裂與荒誕。
陰影地帶
2016年8月14日凌晨,那些深夜還在刷微博的人發現,微博突然出了問題。互粉的人無故被取消關注,留言點贊轉發都沒有系統提示。據《Vista看天下》報道,微博運營副總經理董文俊證實,這是由突發的流量高峯導致的服務器“核爆”,屬於破紀錄的最重量級突發高峯,以至於讓網站服務器“心塞了一下”。
這次服務器的流量核爆來自於一條配文“離婚聲明”的圖片微博,每個關鍵詞都足以挑動人心:王寶強,離婚,妻子出軌經紀人。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傳播開來,話題排行榜上,排名一度超過當天開幕的里約奧運會,躍居第一。
因爲主角是王寶強,這起離婚事件掀起了無人能預料的輿論巨浪。移動互聯網統計平臺新榜網站對24萬微信公衆號的監測數據顯示,14日當天,有11069篇文章涉及“王寶強離婚”,總閱讀量達到1.3億,其中有293篇“10萬+”爆文。一週後,與此相關的“10萬+”爆文達到1026篇,兩週後,微博話題閱讀量已達99億次。
令人咋舌的數據背後,卻藏着近乎分裂、互不瞭解的兩個世界。
在“知乎”社區,其相關話題跨度之大,從對婚姻制度的思考,到公衆與私人的界限、名譽隱私權、財產分割、女性主義、網絡暴力等一系列社會學與法律層面的討論。甚至在事件過去兩個月後,10月19日王寶強離婚案與名譽權糾紛案開庭前,新華社一篇題爲《炒作影視明星家醜的“盈利模式”令人不齒》的社論再掀“家醜能不能外揚”的爭論。聲音分成兩派,一派反對過分關注名人私事,另一派認爲討論自有其社會意義。國外媒體也來湊熱鬧,BBC發文直問:Whya celebrity divorce has Chinese social media buzzing?(《爲什麼一例名人離婚震動全中國社交媒體?》)
而在另一個更爲草根的領域,態度顯然更爲直白鮮明。微博平臺裏,王寶強前妻馬蓉的評論區被網友攻陷,最多的一條達到496萬,甚至超過王寶強離婚聲明微博下的310萬條評論,其中不乏髒字謾罵,直至截稿當日依然有人持續評論;王寶強的圈內朋友被網友挨個點名評論,盤點其是否公開表示支持;而被錯認爲是前經紀人的同名乒乓球教練宋喆,當天微博收到三十多萬留言,一夜間擁有了25萬活躍粉絲,讓他哭笑不得。僅在事件發生的兩天內,微博關閉了二十餘個冒充賬號。
用戶羣體爲海量鄉村人口的手機應用“快手”上,上百位網友則通過喊麥、在公共場合舉橫幅、表演短劇等方式對王寶強表示支持。這個曾因《底層殘酷物語,一個視頻軟件的中國農村》進入主流視野的軟件,內容充斥着自虐、低俗、獵奇畫面,但日活量一千多萬,驚人地僅次於微信、QQ和新浪微博,2015年被稱爲中國第一大短視頻應用(據比達諮詢數據中心手機APP用戶行爲監測系統統計,2015年3月中國主要圖片視頻和GIF類APP月度總運行次數排名中,GIF快手以顯著優勢高居榜首,運行次數達到18425.46萬次)。在快手網友改編的喊麥歌詞、自制的短視頻中,“賤、騷、婊、淫”等字眼頻現,花樣百出:
一條用火柴堆圍在寫有“馬蓉”字樣的塑料模特周身、寓意“燒死馬蓉”的短視頻,點贊數近兩萬;各種“馬蓉、宋喆慘死”題材的GTA遊戲(GTA是《Grand Theft Auto》的簡寫,國內譯爲《俠盜獵車手》或《橫行霸道》,美國遊戲公司Rockstar Games開發的犯罪題材遊戲),以跳樓、跳海、撞車、被刺殺等方式,把標上馬蓉、宋喆名字的虛擬人物殺害;號稱王寶強鐵粉的“請叫我楠神”在事件發生24小時後,連夜從北京出發坐飛機去大連,號稱“直播抓宋喆”,在快手直播在大連搜尋一天的全過程,獲得不少網友的支持:“抓住他,來一次現代版的武松打虎記。”無獲而歸,該播主自扇三個耳光以謝罪,並再次請觀衆相信,他不是炒作,是真粉絲。
而在一篇分享如何藉機快速吸粉、變現的營銷攻略中,不知名的網友作者在逐條說完如何利用淘寶、微信、QQ羣賣捉姦視頻、相關衣物後,加上了幾段真情自白:“關於寶寶這個事件,自己本不想來寫這樣的營銷文章,因爲我心裏有一種莫名的痛,不知道爲何自己心中感覺和寶強很近很近。寶寶事件發生後,我一夜難眠,替寶寶心痛,回想他們之前的美好,想象寶寶現在的苦,從(重)新思考了人生。”
坦誠
雖然已經過去半年,這場被媒體稱爲“99億級別的全民狂歡”的現象級輿論事件,直到今天還不斷被提起,成爲導演王寶強在面對大衆或媒體時逃不開的話題。
2017年1月18日,北京,一場由編劇史航主持的電影沙龍。主題自然是《大鬧天竺》,開放觀衆提問環節,前後有兩位觀衆委婉地試探着發問,諸如:“我們也知道您2016年經歷了很多事,您會怎麼總結自己的2016?”
本來,王寶強含混含混,用幾個關鍵詞形容詞一鋪陳,也就糊弄過去了,可他自己會把那層窗戶紙捅破,告訴大家:我九死一生,最黑暗的日子艱難到無法想象,但挺過來了。
當場獲得掌聲和讚許。這是他的聰明,叫人覺得安慰妥帖的聰明。王寶強的憨直,沒變。像戳上印章,也像他普通話中的河北鄉音。
但對“在明面上生活了十幾年”的王寶強來說,變與不變都不能再簡單論之。2008年的自傳《向前進——一個青春時代的奮鬥史》裏,他寫,自己知道了笑的時候稍稍眯起一點眼睛,會顯得更憨傻、更討人喜歡,也知道自己稍低下頭,把眼睛往上瞅,露出眼白,更惹人同情。
表演與本色許多時候難分彼此。本色逐漸摻入某種對自我定位的自覺,無所謂對錯,是必然。
再回頭看十幾年前的視頻資料,不得不說,那個接受採訪時還帶着新鮮、掩不住憨氣的農村少年,變了。第一次上《魯豫有約》時,他時不時還互掰指頭,如今他坐在面前接受採訪,狀態已相當放鬆,時而擡起手臂靠在沙發背上,講到什麼場景到興頭上,冷不丁就現場表演起來,突然打了雞血般,渾身勁頭都活了,讓人感嘆,表演時的王寶強,像被附了體,確實是個好演員。
但好在王寶強變了,不變反而是奇怪的。誰也無法想象,一個三十而立的男人,一個已在娛樂影視圈中摸爬滾打17年的公衆人物,身上的青澀氣還沒褪去——王寶強早過了只靠憨直稚嫩贏天下的年齡。
但對自我特質的自覺,也讓他儘可能以坦誠的形象出現在公衆面前,直至今日。也拜賜於科技,他早已習慣對公衆坦白心跡。於是在他身上,你幾乎看不到逃避,風浪大了,他便主動站在風浪前,用同樣的招式化解一切質疑。
難免有人覺得王寶強袒露得過分了,再公衆的人物,依然擁有選擇的權利。被問及“你爲什麼選擇公開”時,王寶強並沒有料想中的思考或沉默,一如既往地脫口而出:“是這樣,有些事沉默是金,有些事情是永遠不要去說,(但)這不是絕對的。還是看是什麼事情。實際的事情比想象中的更可怕。我沒辦法詳細說這個事……別把老實人逼到了極限。也是沒辦法了,我必須這樣,用這樣的方式去處理。”
聽起來,他並非不懂分寸。
自責
王寶強過不了的這關,或許終究不在別人,只在自己,如同孫悟空,歷經九九八十一難取經,要搞定的不是妖魔鬼怪,而是自己的心。
就像無數次在拍戲受傷之後,他咬着牙忍痛,心裏想的竟然是:“我真是恨自己,真的。怎麼又受傷了?”
趙英俊第一次看完《大鬧天竺》粗剪的樣片後,感受到的情緒,也是自責。他受導演之託,要爲電影寫首主題曲。原以爲是喜劇,多半又是寫個《大王叫我來巡山》之類的歡樂洗腦歌,看完才知道想得簡單。“喜劇往往容易讓人放鬆警惕,但導演在電影裏埋了一條柔軟的故事線,我還蠻意外的。這個柔軟擊中了我。”
和對編劇團隊一樣,王寶強也對趙英俊坦白了那段往事。喜劇片爲什麼不能配悲傷的主題曲?趙英俊由此定下了歌的基調。大概一週後,他把一首名叫《守候》的Demo交給王寶強,歌詞裏寫,“別和往事戰鬥,我們不是對手。”
“太懂我了。”王寶強描述第一次聽完的感受。他在臺上,說這話時語調重新由敘述轉入興奮和誇張,身子特意前傾,看向同排站最邊上的趙英俊,像終於介紹到要好的哥們兒。
“我們原諒別人其實是容易的,但原諒自己太難了。”趙英俊解釋他感受到的自責。影片裏,王寶強把結局設置成主角以兄弟相認、共同完成最後的尋父之旅,在趙英俊看來,這是導演“給自己的一個交待”。
弟弟的事已經過去16年了。除夕前一天,深夜1點,王寶強一連發了三條微博,“16年了,我還在想他。”“一起生活16年,走了16年,依然在我心中,一直都是兒時的回憶,最終我幫他圓了他的夢,我愛他我親愛的他。”“本來是三個,卻只有兩個,但在我心中永遠是三個,我愛他想念他。”配圖是他和哥哥在鏡頭前哭紅的臉。他曾在接受毒舌電影採訪時說,幾年前拍《道士下山》時,他夢見過弟弟。媽媽看到被機器打倒、躺在地上的弟弟,哥哥看到太平間的弟弟,而他只看到土。哥哥帶他去上墳,他把小時候的玩具放在墳上,哭得站不直。
夢見弟弟那晚,王寶強突然醒了。
他始終是個和自己較勁的人。父親素來嚴厲,甚少誇許他,兒時的王寶強想吃煎餃,都會被父親呵斥,或者攔下母親:“不要太慣着他!”他於是也憋着勁想得到嚴父的認可。王寶強等待了20年,終於等到了2003年《盲井》的金馬獎,等到了2004年的《天下無賊》,父親那時終於首肯了他。如今又是十餘年過去,提起來還是掩不住的激動,話裏帶上河北口音:“他真誇我。”說“真”字時,眼裏放光,重重點頭。
難以複製
得到父親來之不易的誇獎,功勞不只在王寶強自己。
“那時候的娛樂圈,不缺俊男美女,不缺搞笑喜劇類型的比如趙本山[微博],但缺少一個真正能代表底層發聲的草根偶像。市場開始發酵,管道也都鋪好了,這時候,王寶強出現了。”在圈內觀察多年的自媒體人超高能E姐說。
逆襲的草根並不新鮮,然而像王寶強一樣長盛不衰的,少有其人,就像張藝謀《一個都不能少》中的草根女主魏敏芝,也因各種原因慢慢淡出觀衆視線。王寶強在銀幕上活躍了十幾年,培養的觀衆羣從老到少跨越三代。他會憨笑着說,“我覺得我一直以來做的選擇都蠻對的”,然後扳着指頭列數那幾個耳熟能詳的代表角色。
然而這背後,絕不僅是運氣、個人努力這麼簡單。當年挖掘王寶強的李楊導演,將背後的諸多因素用“環境”一言蔽之。他長期拍攝中國現實題材,用過許多毫無經驗的羣衆演員,因《盲井》出道的王寶強不過是其中之一。爲什麼惟獨草根王寶強能夠活躍至今?其他人都去哪了,境遇如何?
李楊帶着種不置可否的語氣輕笑了聲:“就《盲井》,有個主角也沒繼續拍戲了,後來好像是因爲拆遷費什麼的拿到一大筆錢,成了大老闆發財啦,現在日子也過得滋潤着呢。也有人還試着混電影圈,底子也好過王寶強,什麼表演專業出身啦、戲劇學院畢業啦,但機遇、品性、環境各種東西影響下來,似乎也沒走得像王寶強這麼遠。還有的人呢,是出了點名就忘乎所以,再也沒聯繫過。也就是王寶強,可能偶爾想起來還打個電話問候一下。不是說多頻繁,但至少是個知道感恩的人。”
放在現在,類似的草根奇蹟大概已經很難複製,至少,路徑已大不相同。李楊強調了好幾遍“環境因素”。當年的北影廠門口守着一大羣草根羣演,等着機遇砸到自己頭上,然而如今,這樣的機遇已經越來越少。隨着電影市場競爭的逐漸白熱化、互聯網對傳播格局的變革,“像我這樣專找草根、沒經驗沒名氣的人來拍電影的,還有幾個?大家不都得想着找幾個明星、小鮮肉來吸引流量?”
王寶強在北影廠門口被髮掘的傳奇,可能註定也要成爲過去那個時代的故事。
過年
但當年那個在玉米地裏做電影夢、盼望得到父親讚許的少年,大概想不到明星也有這一地雞毛。
在舞臺和燈光撤去的間隙,在觀衆和媒體的目光追不到他的所在,他卸下表情,終於得以沉默。偶爾開口,聲音也儘量壓到最低,嗓子微啞,不多的言語裏說的是有些頭疼。隨行工作人員悄悄把我拉到一邊,低聲商量,導演晚上9點臨時加了個電視臺通告,要熬到近11點,明天一早還得趕飛機,定好的採訪能否改天。
此時,離大年三十隻剩三天。他在電視臺的鏡頭前,真誠地回憶起家鄉過年的吃食,餃子、大包子、花捲、年糕、窩窩頭,大年三十晚上炸果子、麻花……
他能吃,但自從當了演員,幾乎每頓都只吃六成飽。跑路演時日程緊張,整個團隊都吃得簡單,但至少也能有一桌子葷素搭配着的快餐菜,他只拿兩個小窩窩頭,夾着豆腐青菜咬完就不再動筷。在印度,束煥沒見過他吃肉,只以爲是信仰帶來的素食習慣,未曾深究。2008年,已因《士兵突擊》成名的王寶強回到少林寺待了一兩個月,說要來散散心。師兄釋延君當時便奇怪,每天也一樣早起練功跑步,怎麼吃得這樣少。王寶強說,師兄你不知道,我們做演員的要上鏡頭,得瘦一點纔好看。
那幾個月在少林寺,王寶強每天躺在大石頭上暴曬。釋延君也不理解。從小,王寶強就是少林寺裏最黑的那個,大家提起他來,不記得名字時就說,那個黑黑瘦瘦、一口白牙、操着河北話的小子。他想去勸勸。王寶強說,師兄你不知道,我就是特意來曬黑的,自己的下一個角色得黑一些。
2016年伊始,年關前,釋延君找王寶強聊天問近況。聊到去哪過年,釋延君從王寶強的語氣中感覺到不對勁。王寶強說,一個人在北京過,妻子孩子和岳母在國外度假。釋延君問,不然你今年來少林寺過年吧?
王寶強答應了。臘月二十七,釋延君接到了王寶強,臉色蠟黃,眼眶裏有紅血絲。他沒敢多問,帶師弟去吃了碗刀削麪。過年那幾天,少林寺有各種各樣的法事活動,從凌晨到深夜,少有歇息的時候,每天也只能睡三四個小時。帶去登山祭祖,結果半山腰就被遊客認出來,山頂的往山下衝,山下的往山上跑,排隊拍照從白晝拍到天黑,實在拍不清了才作罷。有人把王寶強回少林寺的消息發到微信羣裏,“一下子,全球少林寺的人都知道,寶強回來了。”
釋延君有點慚愧,本想讓寶強來散心,結果也並沒休息好。但王寶強一如既往地說着安慰話,說自己回少林寺就像充電,“只要一回到少林寺,好像這心就安下來了。”
話是不知當不當信。但釋延君不會忘記大年初二的那個早上。那天,他和王寶強都睡過了頭,等猛然驚醒時,大雄寶殿的鐘已經敲起。他倆一個激靈,趕緊套了僧袍就往殿裏跑,一邊跑一邊聊:
“遲到了遲到了!”
“兩個懶和尚!”
嬉笑着跑在清晨的寺院裏,王寶強說,師兄,好像回到了小時候啊。
總結:王寶強的這一生其實還是蠻坎坷的吧,以前是少林寺學武的一個俗家弟子,而走進熒屏后王寶強身上的標籤就是老實接地氣,能夠娶到校花美女大家是爲他高興的,但是沒想到卻是這樣的一個結局,但是還是希望他能夠找到更好的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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